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磨砂玻璃窗均匀地洒在使馆洁白的瓷砖地板上，屋内的一切仿佛都批上了一层稀薄的金纱。空气中弥散着紫阳花的香气，让天火好像要忘记昨天的酒会上所发生的一切。
或许是起得太早的原因，空荡的餐厅里只有三五个人。茉莉大小姐还沉浸在温馨的睡梦里。昨晚回到这里的时候她怎么也不想离开身旁的少女，即使在入睡的时候她也紧紧地把天火抱在怀里，还有些生气地说“你要以此弥补我的损失”。
结果，天火早早地便因为被闷得喘不过气来而不得不摆脱那被汗水浸透得湿润的被窝，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跑到外面来呼吸一下许久未闻的自由而香甜的空气。
餐厅内的陈设与使馆的其他地方一样窗明几净，墙上的陈设只有几副北境名人的画像和一些早就闻名世界的名画的仿制品。与春泉宫不同的是，为了安全起见，这里没有数目众多的仆人和侍者，即使是餐厅也仅仅提供基本的自助服务。
“早上好，芙兰卡。”坐在窗边的游骑兵队长好运向她摆摆手以示招呼。虽然礼节上讲，好运应当向身为北境最高贵族的天火行军礼，但后者并不喜欢那种非常严肃正经的军事礼仪，因此在出发的时候她就让好运不要这么做。
“嗯，你好。”
“你需要报纸吗？刚才工作员拿来了一大摞报纸摆在那里。”好运指了指墙角，那里堆叠着的纸张快和天火的上半身一样高，好像工作员要把今天世界上所有报纸都堆在了这里似的。
天火随手抽出了一份财经报纸，也没去取早餐，便直接走向好运的位置。虽然天火自认为是一个能够时刻保持冷静的人，但只要一想到昨晚酒会上那遍地滩涂的脑花和断肢残臂，一股自下而上的恶心就会冲到了咽喉。因此，为了避免在用餐途中难堪地吐出来，天火觉得还是不要吃饭比较好。
天火随手翻了翻今日的报纸以及夹在里面的几份“机密参考文件”，和平时一样，她直接略过了前面的一大版所谓时事头条和社会评论，而是直接找到经济版面。因为在绝大多数时候，无论是社论、头条还是参考文件都会对某些事实选择性失明，或者像苍蝇一样专门盯着鸡蛋的一丝缝隙，只有在涉及到经济数据的时候这些报纸才会给出相对真实的一面。
“今天的情况如何？”好运问道。
“他们压低了风声，好像昨晚的里德堡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天火淡淡地答道，“而且，公爵和维尔威特皇帝一样想大举私债投入市场，防止整个市场崩溃。”
但没人能靠举债这种寅吃卯粮的手段活一辈子，无数研究表明，这种所谓的救急行动事实上会延长经济萧条的时间。天火相信公爵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在当下必须这么做，否则汹涌的民意很快就会将根基不牢的罗德岛君主制连根拔起。
一旁的男人还在悠哉游哉地享受使馆内的茶品，仿佛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而少女连伸出去想要握住杯柄的手都在止不住的发颤。
昨日的梦魇仍然久久萦绕在心头：血色的夜晚、沾染猩红液体的利剑和死一般沉寂的会场，一切都深深地铭刻在少女的脑海中。
“好运，我能请教你一件事情吗？”
“当然，请说吧。”
“你当初是怎样克服这种……恐惧感的？”
尽管天火的语气显得平缓，但是她不断跳动的眼神仍然显示了她难以遏制的紧张感。
“芙兰卡，虽然你是我所见过的女孩子中，为数不多的能在那种场合下还能保持镇定的人。不过你还是要这么想：反正杀戮是战场的一部分，如果你不能避免它，你就要享受这个过程。其实，看着那些冠冕堂皇的白色混蛋被砍断手脚跪地求饶，再想想他们之前是怎样对无辜的罗德岛人大打出手的，你会觉得这种感觉其实也挺不错的，不是吗？”好运轻描淡写地说道。
“但这只是无休止的仇恨而已呀……虽然我不喜欢他们，但我也不希望有人被夺去生命。无论是他们的，还是我们的生命。”
好运没有立刻回答少女的疑问。他的嘴角浅浅地翘起，凝视着少女纯洁如镜的金黄色眼瞳。
“你很天真善良，这当然很好。但这不代表罗德岛人和你想的一样，你要知道，那些白色骑士在土生土长的罗德岛人看来是不折不扣的外国人。换句话说，公爵在雇佣一群连本地语言都不会说的外国人来镇压本国人——你可以想象一下他们对白骑士有多恨，如果你不和他们一起恨这些混蛋的话，他们也不会跟着你走，因为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痛痛快快地干掉眼前的这群混蛋以及背后的公爵。”
少女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保护了她的男人：他和其他游骑兵一样都长得很高大，即使是这样相视而坐的距离上，天火仍然不得不微微仰视才能看到他饱经沧桑的正脸。他宛如一根伫立在室内的顶梁柱，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所见的一切。
“那么，芙兰卡——虽然我知道身为护卫队员不应该问这种问题——但我还是想知道，你是一开始就知道罗德岛会发生叛乱吗？”
少女低下头，琥珀色的眼瞳也随之垂下，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她静静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嗯，我只是猜测这里可能会有一场叛乱，但其实我没想到会真的参与进来……”
“五年前，罗德岛发生过的共和党叛乱让我第一次知道了这里人们对自由的向往。在决定来这里的时候，我还抱着一种类似朝圣的心态。我想要知道罗德岛在盛世之下的真实境遇，想知道这里的人们是怎样为未来，为自己的命运抗争的。”
“也就是说你也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反叛没有任何计划，是吗？”好运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淡。
“嗯，我很抱歉……这是我的错。但我想从现在开始参与其中也为时未晚，毕竟北境是决定不了罗德岛人的命运的，把握住罗德岛人未来的只有他们自己。”
好运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果然，无论是北境、还是维尔威特，你们还真都是一副贵族大小姐的样子……”
“不过，我也要感谢你给我们一个返回大陆休假的机会。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和队里的兄弟们说不定现在还在海外邦的热带雨林里和食人族斗智斗勇。而不是站在这块令人骄傲的土地上为自由而战。”
“啊……谢谢你的理解。”少女很客气地向面前的男人微微鞠了一躬。
天色逐渐变得明亮，窗外的道路上也重新出了来往的车流和行人的闲言碎语。在凝云惨淡的昨日过去之后，湛蓝的天空终于重新浮现在人们的视野面前——黎明已至，然而道阻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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